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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最後的決戰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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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州陷入了一種死氣彌漫的壓抑之中。

炮兵衙門被炸毀,焦黑的廢墟一片狼藉。這還不算最嚴重的,更令人心焦的是,城西的糧倉被一場大火燒個精光,這也就意味著他們連想閉門自守都不成了。

擺在面前只有兩條路可走:要麽等著餓死,要麽拼死一戰。

這個戰字,要麽是往西撤退,要麽是和水流觴決一死戰。無論哪一種,在炮兵衙門被毀掉之後,都沒有勝算。

沒想到桂花城嚴密得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卻還是被墨羽混進來了。墨羽是從春香樓的地道進來的,而春香樓,他曾搜查了十幾次,竟然沒有發現那裏是水流觴的據點,這真是諷刺。

夜已深,水流蘇赤著腳坐在院子裏的一塊大石頭上,淡青色的單衣被溫暖的風吹動,卻讓他感覺到一陣如嚴冬般的寒冷。黑中帶白的三千青絲不羈地披垂在腦後,手持一只小酒壇,將芬芳清冽的胭脂醉灌入口中,流進胃裏,讓他整個人都火辣辣的。如玉的容顏被酒氣熏染得緋紅,似墻角搖曳的芍藥花。

那是一道風流旖旎,頹廢得讓人心醉的身影。

良久,他薄抿著被酒水浸染,變得越發水潤霏糜的紅唇,瞇起貓一般迷離的眸子,望向天邊那彎如鉤的月亮。

須臾,他閉上如水的眼眸,一滴冰冷的淚從羽扇般的睫毛下悄然滑落。他努力咽下卡在喉嚨裏的硬結,再次張開眼,一抹瘋狂而陰鷙的冷光銳利地閃過,他冷冷地道:

“憑什麽我的人生要如此絕望?水流觴,即使要下地獄,我也拉著你一起!”

颯颯的風將他森冷的話語徐徐吹散,融化進無形的空氣中。周圍的溫度急劇下降,讓人如墜冰窖,冷得刺骨。

……

三日後,北海上,一場由暗夜偷襲開始的決戰正式打響。

巨*滾滾,帶著鹹腥氣的海風呼嘯而過,天高地闊,浩渺無邊。

漆黑如墨沒有一絲光亮的夜空下,黑壓壓的戰船在洶湧的海面上鋪陳開來,一排排一片片,密密麻麻。戰船上鋪天蓋地的火把陰森森地隨風搖曳著,點亮了整片海域,似融入天邊的火焰,無窮無盡地暈染開來,無際無垠,幾乎看不到邊。

數以千計的戰船上,黑色鎧甲兵們一個個無聲佇立,全部殺氣騰騰,氣勢凜冽。

最前方寬闊的甲板上,白衣人長身而立,袍袖翻飛。鷹一樣的眸子帶著血腥肅殺的淩厲,俯瞰著對面的叛軍船隊。頂天立地的霸道之氣將他純白的錦袍也染上一抹凜冽,如神如魔,所向披靡。

對面的戰船上,金甲兵同樣密密麻麻地一大片,無聲佇立。

他們全是水流蘇留在封地秘密馴養的私軍,這些人當年可是花費了玉美人將近一半的家底。他們和正規軍完全不一樣,他們周身縈繞著的是冰冷的死氣,嗜血的戾氣,空洞的眼神裏仿佛除了廝殺就是廝殺,沒有靈魂,沒有思想,就是一尊尊冷硬的殺人機器。

甲板上,水流蘇青色的衣袍在風中嫳屑。他薔薇花瓣般的唇勾勒起迷人卻乖戾的微笑,如墜入地獄的天使,明明是邪惡的化身,卻偏偏有著純凈如美玉的外表。

這一場兄弟間的對決,在此夜此時,終於即將開始。

炮火的硝煙彌漫,最終完全消散在空氣裏。兩人目光碰撞,一個鋒利,一個溫煦。

潤如秋水的眼眸裏,偏執的恨意飛速掠過,水流蘇含著諷意,薄涼地微笑道:

“五哥,終於再見面了。”

水流觴不語,陰郁地望著他。

水流蘇不以為意,負手而立,一聲嘆息:“我明明不比你差,卻一直不如你,可今夜,不會了。”

“水流蘇,絕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怨不得別人。”水流觴冷冷道。

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個一直以來以溫潤如玉形象示人的弟弟,會這麽偏執,都到了這一刻,還是不肯反省自己的過錯。

水流蘇只是悠然一笑:“五哥放心,這條絕路,六弟會拉上你一起走。”

長臂一甩。

鏘!

密密麻麻的海軍齊齊拉弓搭箭,將目標直直地對準水流觴。

成千上萬的火箭齊飛,很快便映紅了半邊天。炮火連天,殺氣騰騰的巨響震耳欲聾。海風呼呼地吹著,桅桿上的帆布猶如裂帛一般,發出劇烈的聲響。

濃重的血腥氣四散,將本就不平靜的海面殺虐得更加澎湃洶湧。

海風呼嘯,殺氣騰騰。獵獵的風中,被無數屍體烘托出的緊繃恐怖的氣氛,讓人冷汗如雨,心驚膽寒。

水流蘇手下的水鬼已經開始鑿水流觴這邊的戰船,一時間人心惶惶。一聲聲慘叫在海面響起,一朵朵血花在船板爆開,戰船周圍早已被染得猩紅一片。水流觴這邊的戰船沈了好幾艘。

水流蘇眼眸微瞇,冷冷一笑,喝道:“投石機。”

於是巨大的石塊加上火炮一起,在半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通通砸在水流觴的戰船上。水流觴的人本就不太擅長水戰,眼看著戰船上窟窿破了一個又一個,手忙腳亂的大喊聲不絕於耳。

水流觴面沈如水,現在的戰船比破布還破,吃水線越來越深,就差沈進海底了……

忽然,森黑的半空中,十幾個炸彈茲茲地放著光亮,以猙獰的弧度朝這邊飛來。雖然兩軍距離很遠,這種手扔炸彈的威力比不上火炮強,可一旦全數落在船上,必會死傷無數。

火光電石間,水流觴鷹眸狠戾,比這夜晚還要漆黑肅殺幾分。快速舉起身側的強弩,弓挽滿月,數箭連發。

咻咻咻!

如長了眼睛般的長箭準確無誤地射中疾飛而來的炸彈,直接將炸彈擊落進海水裏。同一時間,入琴等數名暗衛傾巢出動,淩厲地將炸彈踢向天空。

無數的爆炸聲響徹蒼穹,巨大的火光映紅了天空。眾人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又一波炸彈夾著數以千計的箭矢鋪天蓋地而來!

其中一支純金長箭攜雷霆之勢,直直地射向水流觴的眉心!

水流蘇搭弓挽箭的時間剛好掌握在水流觴射出羽箭之後的一剎那,逼得水流觴無處可躲,心中一緊,只得勉力一個轉身。

噗嗤!

金箭沒入皮肉!

“皇上!”

“皇上!”

無數睚眥欲裂的驚呼。

水流觴沈下臉,陰郁的眼眸如濃墨般融化不開。他當機立斷,冷聲道:“撤退!”

銀白的水花將血染的海水蕩開,數以千計的戰船迅速向落霞灣撤離。茗歌面帶喜色,詢問水流蘇:

“皇上,他們撤了。”

水流蘇微微一笑,迷人的眸子裏透著無垠的森涼,朱唇微啟,沈聲道:“追擊!”

“是!”

水流蘇的戰隊緊追不舍,鋪天蓋地的箭矢如雨,不斷地在後方似颶風般席卷著,射死射傷無數。

很快,船隊進入被夜色掩映的落霞灣。這是一片被群山籠罩的海灣,兩側高山林立,怪石嶙峋。

前方水流觴的戰船還在狼狽逃竄,水流蘇唇角勾著狠戾的淺笑,命令全速前進。

眼看著雙方還剩下幾百米的距離……

突然!

巨大的轟隆聲從兩岸的山壁間傳來,碩大的炮彈如雷,砸在水流蘇前鋒戰船側邊的海面上,濺起的水柱足有幾米高。

他們居然在兩岸險峻的高山上架起了巨型火炮!

水流蘇大驚失色!

數十只大炮齊發,巨大的炮彈如雷,劈頭蓋臉地向他們的船上砸來。一艘又一艘,無數的船只被炸成碎片,殘肢斷臂橫飛。不計其數的士兵不是被炸死,就是落入海裏溺水而亡。

轟轟不絕的爆炸聲伴隨著戰火彌漫,在落霞灣上空,直達九霄……

透過濃煙和水花,水流蘇望見水流觴的戰船早已駛遠。

炮火紛飛中,水流蘇依舊長身玉立,如芝如蘭。

天邊已經染上一抹緋紅,那不是炮火的顏色,而是朝陽即將升起的顏色。他忽然覺得,他的人生就如今夜,和煦的朝陽很快就要升起了,可是他卻看不到了。

身畔,茗歌倒在了血泊裏。

他不忍再看,緩緩地閉上眼睛,薔薇花般的唇瓣微勾,不再薄涼如水,而似記憶深處那早已被他忘卻的溫潤如玉。

一顆如雷的炮火落在身側,炸開!

轟!

他的唇角始終含著笑意,火光閃耀,為他孤寂的身影染上一片緋色,看起來如仙如魔。

猩紅的火焰剎那間吞噬掉整艘主戰船,滾滾的海水掀起萬丈巨*,拍擊在船壁上。巨大的戰船在一瞬間支離破碎,彈指間,便被翻滾的海水吞沒……

鳳儀宮。

玲瓏呆呆地坐在鳳床前,臉色慘白地註視著昏迷中的水流觴。

水流蘇射的那支箭淬了毒,是名為“破魂”的四大奇毒,就連花神醫也無法解。

其實此毒並非無解,它是有一個解毒方子的,可惜方子上一種名叫“神仙草”的草藥早已滅絕了,花神醫從前走遍大江南北都找不到這味草藥。

毒性暫時被花神醫用其他方法壓制下來,對外只能說水流觴受了傷正在靜養。朝中事暫時交由雲翎玉處理,其他人則在尋找神仙草。玲瓏甚至派人前往阿曼國和匈奴國,烏雅明珠也給夜郎國寫了信。

可是八天過去了,一無所獲。

她如一具僵屍,直挺挺地坐在床邊,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水流觴的臉,心裏荒唐地期望著即使找不到解藥,他也能感受到她焦慮的心,自己蘇醒過來。

可惜,奇跡並沒有出現。

她想哭,眼睛卻生澀生澀的流不出一滴淚。纖細的身子只剩下幽冥般的死寂,唯一支撐著她沒有倒下去的,是頭腦裏緊繃著的那根名為“希望”的弦。

“玲瓏啊,吃點東西吧。”潘婷悄悄地走進來,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屏息詢問,生怕呼吸大了會驚嚇到女兒。

玲瓏木偶般地搖了搖頭,看得潘婷一陣心急又心酸。她已經好幾天滴水不沾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怎麽受得了。

放下碗,潘婷一把捧起女兒的臉,認真地道:

“玲瓏啊,你現在不只是皇上的妻子,你還是糯米和團子的母親,更是一國皇後。你若倒下去,你的孩子怎麽辦?昏迷在床的皇上又該怎麽辦?你不能只顧著自己難過,而不去負擔你該負的責任。”

玲瓏兩眼呆滯地望著她,不言不語不說話,漆黑的眼珠如同一潭死水,無波無讕無一絲光彩。死氣沈沈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刺進潘婷的心臟,讓她幾乎不忍再看。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欣喜若狂的歡叫:

“玲瓏!玲瓏!找到了!找到了!”

西鳳謠龍卷風似的卷進來,眉梢帶著驚喜,將一只烏木匣子一把塞進她的手裏,語無倫次地笑道:

“神仙草!哈哈!神仙草!那個死丫頭!”

玲瓏死寂的雙眼終於被她歡樂的情緒感染,一點一點恢覆神彩。西鳳謠後面說的話她都沒聽見,她只記住了“神仙草”這三個字。帶著怦怦的心跳,她緊張地將匣子打開。她的眼眶微熱,雙手發顫,怕極了結果會讓她大失所望。

匣子開啟,略甜的清香迎面撲來,一根閃爍著霧光的小草靜靜地橫躺在匣子裏,翠綠如玉的葉片泛著晶瑩的水光,十分討人喜歡。

盒蓋內側有一個暗格,裏面夾著一封信。她拿出來展開,這竟是一份水流國和鳳凰島通商貿易,以及保證雙方五十年和平的協議。

落款蓋印:玉美人。

強大的喜悅湧入腦海,玲瓏一下子放松下來,身體癱軟,每一根神經都被絕處逢生的大喜所吞噬。她捂住嘴唇,竟然喜極而泣。

小玉,謝謝你……

水流觴在服下解藥後的第三天清醒過來,迎接他的是玲瓏大暴雨般的淚水和鼓點般的拳頭:

“哇哇哇……你這個死鬼,你總算舍得醒了。每次去打仗總是讓我提心吊膽,我讓你再去打仗,我讓你再去打仗。嗚嗚嗚……你就算不為了我著想,你也該為孩子著想,你也不看看我才剛做完月子你就讓我哭成這樣。你這魂淡啊魂淡,你要是死了,我可怎麽活啊啊啊啊……”

十幾天積攢的淚水在今天流了個痛快,聲淚俱下,那叫一個肝腸寸斷。眼淚不要錢似的往外湧,把水流觴都給哭傻了。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呃……死鬼,這個昵稱聽起來挺暧昧的。沒想到她嚎起來居然這麽響亮。

水流觴的表情跟走馬燈似的變幻斑斕,從呆到楞,再從楞到驚。隨著她的哭聲越來越大,大有山崩地裂的海嘯之勢,他整個人瞪圓了眼睛直接駭住了……

“不哭不哭,我是魂淡,我是傻蛋,我錯了,別再哭了,我以後再也不去了,再也不離開你和孩子了好不好,玲瓏乖,不哭了。”他輕拍著她的背,心都要被她哭碎了。

這一刻,他在心裏暗暗發誓,這輩子他再也不會離開她,再也不會讓她為了他傷心哭泣。

寢殿外,潘婷和陳關飛並肩站在一起,聽著裏面又是哭又是哄的聲音,兩人終於松了一口氣,相視一笑。

“娘,找娘娘。”糯米奶聲奶氣地說。

“糯米乖,外婆先帶糯米去吃蟹餃,再來找娘好不好?”

糯米歪頭想了一會兒,娘沒有蟹餃重要,於是重重地點點頭。

潘婷拉著她,陳關飛懷抱團子,兩人含笑帶領兩個小孫兒往偏殿走去。夕陽映下,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

水流觴終於醒來,水芙蓉欣喜地去皇覺寺還了願,歸來時突然覺得今天的芙蓉殿有點奇怪,一個人也沒有。

不過平常的芙蓉殿也沒幾個人伺候,她倒沒怎麽在意。吩咐挎著小竹籃的曼珠去倒茶,她回到房間,站在梳妝臺前卸掉釵環,重新拿出一套輕便的衣服換上。

在玉佛殿那麽久,她早已習慣了事事自己動手。

扣好最後一粒盤扣,忽然,一個溫暖的懷抱帶著迷離的香氣,從後面將她抱緊。她身子一顫,整個人都呆住了。那是她最最熟悉的味道,是讓她這麽久以來,每次午夜夢回都會哭醒的味道。

他氣若幽蘭,在她耳畔溫柔似水地輕聲宣告:

“芙兒,我回來了。”

濕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廓上,激起了她心湖裏澎湃洶湧的酸澀,淚花綻放在眼角,不可置信的狂喜在通紅的眼眸裏一閃即逝。然後,她唇角微勾,冷冷一笑,纖纖玉足擡起……

嗷!

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

“花傾城你這個魂淡,總算知道回來了。怎麽,在外邊玩夠了,終於記起來你家裏還有個大老婆了。我踩你這個沒良心的殺千刀貨,你這個良心被小呆吃了的傻蛋。你怎麽不早點回來,你怎麽不早點回來,我要殺了你這個狠心的王八蛋……”

破口大罵逐漸演變成嚎啕大哭,其中還夾雜著桌椅板凳被打翻,琉璃瓷器全碎的聲音。

乒裏乓啷……

哇哇嗚嗚……

劈裏啪啦……

曼珠抱著茶盤躲在外頭,小臉扭曲著,心想公主可別把駙馬給打死了。

“這麽慘烈。”水流觴走近,聽著裏邊的動靜,只覺得腦袋疼,好似裏邊的圓凳是砸在他頭上的。

玲瓏笑瞇瞇地道:“這是表達愛情的一種方式。”

水流觴忽然被一股小風兒吹得有點涼,不著痕跡地挪動了半步,離她遠點,笑問:“不然讓他們先忙著,咱們回去吃了飯再來?”

“好。”玲瓏笑吟吟地望了嘈雜的芙蓉殿一眼,被水流觴拉走了。

回到鳳儀宮,玲瓏疑惑地問豆萁:

“對了,丹心呢?”她本想告訴丹心,司書今天回來了。

豆萁見問,面露不忍:“她出宮了。”

“出宮?”玲瓏一楞。

“她去給司書燒紙了。”豆萁低聲回答。

“燒紙?”玲瓏的表情從愕然再到了然,再到愧疚,最後又演變成了期待看好戲的模樣。

“你沒告訴她司書沒死?”水流觴聽覺靈敏,聽了兩人的話,驚訝地問道。

玲瓏摸摸後腦勺,哈哈一笑:“事太多,我給忘了。”

水流觴登基前她不能說,登基後事情太多,她一忙就給忙忘了。上帝保佑,丹心不會太生氣把司書揍成豬頭。

城郊的小山坡上,綠草如茵,花香萬裏。

丹心素白裹身,蹲在一塊裸露的土地前,手裏拿著一根樹枝,在撥弄著一團燃燒的紙錢。

這裏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那時柳垂金線,桃吐丹霞,風景極美。他將她帶到這裏來,卻一句話不說,面沈如水讓她還以為他在生氣。哪知過後他傻傻地告訴她,他是因為太緊張了,不知道該說什麽,怕說錯了惹她討厭,才閉口不言的。

每次想起他當時那副手足無措的呆樣,她都想笑。這一笑,竟然將眼淚笑出來了。濃嗆的煙霧中,她手裏的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紙灰,面帶淚痕,喃喃地道:

“司書,我後悔了,早知道你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當初我就該答應你的……”

“現在答應也來得及。”竭力壓抑住欣喜的低沈嗓音悅耳地在身後響起。

丹心呆了一呆,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怔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起身回過頭。清冷英俊的臉龐離她不過手臂長的距離,灼灼地閃耀著如日輪般燦爛的狂喜。

她直楞楞地看著他,然後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伸出手撫上他的臉,觸手一片溫熱。她淚花翻湧,哽咽著問:

“你是活的還是死的?”

“當然是活的。”司書雙眼貪戀地望著她,仿佛總也看不夠似的,溫柔地覆上她柔軟的手,眸子裏滿溢著濃濃的情意。

“是麽?”她唇一勾,淡淡一笑。

她的笑容忽然讓他遍體生寒……

司書頂著一張被揍成豬頭的臉來請婚,棺材臉變豬頭臉,水流觴和玲瓏徹底被娛樂了一把,笑得抖成了篩子,大手一揮,應允。玲瓏讓豆萁和豆漿搭了個順風車,三人共同出嫁。

……

玉霜天好不容易和花傾城處理完蜀州的事,回京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燈籠椒買了一盒水凝蕊最愛吃的桂花芙蓉糕回家。

大公主府一如既往的蕭索。

他步履輕快地走進水凝蕊的寢院,還是面無表情,可仔細看能看出他眸子裏是濃濃的笑意。

寢院內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小丫頭在掃院子。他皺眉,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一把拉住小丫頭問:

“公主呢?”

“公主不在。公主吩咐,大駙馬回來後,讓奴婢將一封信交給大駙馬。”小丫頭口齒伶俐地說完,進屋,從梳妝臺上的匣子裏取來一封信,又出去掃院子了。

在血腥的戰場上面臨刀光劍影,玉霜天不怕。可現在面對著一封信,他居然害怕了。

心臟緊張得跳動如雷,他深吸了一口氣,定定神,雙手微亂地將信封拆開,取出信紙展開,閱讀。

寥寥數語,卻讓他越讀,雙眸越猩紅。

什麽?任務完成正式和離?什麽?今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嘭!

梳妝臺被一掌擊得粉碎,玉霜天咬緊後槽牙,從牙縫裏一字一頓地擠出三個字:“水凝蕊——”

……

“朕真不知道姐姐去哪兒了。”水流觴有氣無力地看著下了朝就守在禦書房裏逼問他的玉霜天,第一萬次回答。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你是她親弟弟,她不告訴誰也不會不告訴你。”今天大概是玉霜天這輩子說話說得最多的一天,都可以創紀錄了。他背著手在地中央走來走去,像一頭焦躁不安的困獸。

“就算她是朕的親姐姐,也有游山玩水的自由。她究竟玩到哪裏去了,她不傳回消息,朕又怎麽會知道。”水流觴無語地抓抓頭發。

如果不是看在他是姐姐前夫的份上,他早就把他丟出去了,才懶得跟他繼續這麽沒營養的對話。

玉霜天冷冷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袍袖一甩,丟下一句:“她有消息飛鴿傳書告訴我。”說罷,轉身風似的飄出去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水流觴無語地嘆了口氣,玲瓏捧著蓮子羹進來,疑惑地問:

“大姐夫怎麽了,走得這麽急?”

“被姐姐休了,去追妻了。”

玲瓏驚訝地眨眨眼:“姐姐果然威武,讓冰塊臉也動凡心了。”

第二天,大駙馬玉霜天秘密離京,不知去向。

……

殘陽如血,染紅了宛如天堂般美麗的鳳凰島。

一望無際的白沙上,幾個年輕的姑娘正光著腳丫,在海灘上嘻嘻哈哈地撿貝殼。

遠處,一顆繁茂的棕櫚樹下,雪白平整的大石頭上,一名美麗的女子也赤著蓮足,正曲起一條修長的腿,雙手抱著一只膝蓋,慵懶地坐在上面。幽深如井的黑眸似在看著遠方,又似沒有焦距。青色的袍子松散地掛在她白如脂玉的身上,三千青絲如瀑般披散在腦後,隨著海風的起伏,緩緩飄揚。

“島主,快來看吶,快來看,海裏有個人!”玉錦大嗓門叫道。

玉美人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忽然圍成一團的幾個小姑娘,懶洋洋地起身,不緊不慢地走過去。

玉錦正在實施急救,躺在地上挺屍的是一名英俊的男子,一襲血衣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右袖管空蕩蕩的,臉色慘白,濕漉漉的長發如水草交纏般雜亂。

嗡地一聲!

玉美人只覺得腦子像是炸開了,全身的血液都如火山爆發般膨脹翻湧。她努力壓下胸口處的血氣,不再看地上的人一眼,朱紅的唇吐出冰冷的話語,如雷般響亮,回蕩在耳際:

“扔回去。”

哪怕是精神恍惚,步履不穩,她仍舊在眾人驚詫的目光裏無情地轉身……

“咦?島主,他醒了!”玉錦大喊道。

玉美人的心恍若被重捶了一下,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她下意識回過身,冰冷的眼眸正對上一雙漆黑的眼。

那雙眼因為不適應陽光而微微地眨動了片刻,最後聚焦在她美麗的臉龐上。黑如墨玉的眼睛竟泛起初生嬰兒般的清澈,他呆呆地望著她,忽然啟唇,聲音沙啞地問她:

“你是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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